第14章_花吟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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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  又仔细打量他一遍,脑海陡然冒出个念头,脱口而出,“你可是我们庄主在辰宴上请来的宾客?”

  池曲扬坦然回答:“不错。”

  宝芽睁大了眼睛:“我、我听说我们庄主与池家千金订了亲……难道是……”

  池曲扬微笑一躬身:“正是在下长姐。”

  宝芽惊震得张大嘴巴,那模样好似被馒头噎住一般,半晌后,却是柳眉倒竖,粉面带煞,如视大敌般狠狠盯着他。

  这瞬间变化,直让池曲扬有些摸不着头脑,尔后听到院内传来“哐当”一响,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地上。

  宝芽闻声,赶紧往回跑去,池曲扬一时好奇,下意识地朝内张望。

  桃花树下,掩着一剪寂寞的影子,好似倒映雪湖的月光,随时会流走一样。

  石桌玉壶,地面有残碎的瓷片,那人红衣、青丝,就像晚霞中胭脂似的红莲袅袅娆娆地摇曳着,背身相对,只是软软地伏在桌面上,便叫人的心在那刻,觉得疼了、快要碎了。

  “杯子怎么掉在地上了呢?”宝芽叹了声,慢慢扶起她,“这会儿风大,先回房间里吧。”

  那人站起来,红纱拽地,衬着轻肌弱骨,有雪融成了水,她被对方扶着迈出一两步,蓦地,侧过眸,朝池曲扬这厢望来——

  惊鸿一瞥,乱了红尘烟梦。

  那时桃花惊震,簌落纷舞。

  望着那张容颜,池曲扬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,之后,便是魂失魄散,呆在原地,像个木人。

  宝芽顺她视线一望,险些忘记了,绷着小脸,一阵小碎步过来,也不吭声,“砰——”地就将门关上。

  池曲扬这才惊醒,还好反应及时,否则一张俊脸非得被门扉拍个正着。

  “这个丫头,好没规矩!”篱生替主子打抱不平,撸开袖子,就要上去敲门。

  “哎,算了算了。”池曲扬忙把他拉回来,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还有点淡淡的欢喜、淡淡的惆怅,“原来、原来是她……”

  “公子,你在说什么?”他自言自语,篱生歪着脑袋不解。

  池曲扬若有所思,哪儿还顾得听他问,摇了摇头,脸上温柔的神情仿佛沉浸在梦中,痴着那飞舞桃花,长长叹息的声音,低不可闻:“一直以来,我都以为姐姐才是天下间……没有想到……”

  临前,他似带留恋地又望向那门、那树,青墙灰瓦,隔着伊人,那蝴蝶纸鸢再没飞起来。

  ☆、旧音

  日暮黄昏,蜻蜓歇在荷茎上,清风飒飒,小鱼从水面蹿出头,吐了两三个泡泡,又甩尾游开了,天渐黯下来,岸畔的促织叫得越发欢快,一弯皎洁的明月宛然是羞涩着,只在无人发觉时,静静倒映在了池央。

  水榭边上,池秋怡倚坐阑干,手执一管碧玉箫,断断续续地吹着,隐约是伤愁的调子,吹走了傍荷休憩的蜻蜓,技艺饶是生涩。

  她翠眉轻颦,花前月下,却也意兴阑珊了,放下碧玉箫,回首时,见傅意画静静站在廊外,正望着她出神。

  池秋怡一惊,仿佛以为看错,那人素来无波无澜的眼神里竟显现出眷念恍惚,刹时心愉不已,起身婀娜走来。

  那是张令天下英雄豪杰所魂牵梦萦的容颜,面若芙蓉,天然雕饰,佩玉叮咚,宝簪流溢,一袭鹅黄罗衣,牵出绮霞迤逦之美,洁白额间蕴着满满自信,便叫那些寻常女子见了自愧弗如。

  傅意画眼中有什么不着痕迹地逝去,好似烟花散尽,又是归于沉寂,淡淡地问:“怎么一个人在此吹箫?”

  池秋怡巧笑:“你从书房回来,必定经过这里。”言下之意,是刻意等候了。

  傅意画也没太大反应,视线落向她手中的碧玉箫。

  池秋怡赧然,垂落眼睫:“我初学不久,尚不熟稔。”

  于她话语,傅意画好像未曾入耳,伸手轻轻抚上那支箫,惘然间思忆无数,喃喃自语地逸出声:“香唇吹彻梅花曲,我愿身为碧玉箫……”

  此言寂夜里听来,别是情意绵绵,池秋怡错愕,不由自主地松了手,那人却顺势执过玉箫,凑唇浅吹,一缕长音,点破华夜,若有幽梦三千,无从寄宿,便化银花飞雪,造下万千幻境。

  池秋怡侧首凝眸,他玄色缎袍,一头墨发以一支款式简单的羊脂玉簪斜斜挽住,随风飘动时,衣如云流,发似水泻,甚是张扬洒脱,修长的指透出雪昙花的白,那种颜色,有一点冰冷,也有一点妖娆,拈箫间指姿优美,欲蝴蝶翩起翩落,长眉秀项,玉面生寒,菲薄的唇瓣上蒙着一层烟花般的灰,偏是冷而艳,莫名就窒人呼吸。

  他独立小榭,衣华绝贵,写意临风,如画隽永,箫音缥缈,吹得半夜凉透,闻者已然心碎。

  池秋怡神思渐惘时,那曲音陡然一止,傅意画执箫负手,堪比天人。

  “为何不吹了?”她语中流露着丝丝遗憾。

  晚风吹袭眸角,吹散无数思绪如落花流水,某种异样的情感在漆黑的瞳孔中若隐若现,仿佛是痴迷,又仿佛是痛楚,傅意画目光投向池塘中的月影,有蜻蜓点水,将原本宁静美好的画面搅得支离破碎。

  许久,那眸色渐渐沉淀,衬得夜幕更为黑沉。

  “世人只道染月庄庄主武功倾世,为人冷漠,却不晓得一曲清箫,足可使人如痴如醉。”池秋怡挽上他的手臂,眼中爱慕极深。

  傅意画闻得此句,有那么一瞬,心口微微窒疼,恨不得将手中玉箫攥成粉碎,面上一阵淡泊地冷笑:“这等小玩意,偶尔吹吹罢了,委实无趣地很。”说罢,将碧玉箫递还给她。

  池秋怡诧异,但知他心性如此,也不曾放在心上,莞尔轻笑:“今日我特意在这里等候,是有件东西要给你。”

  “哦?”傅意画略微惊奇,眸角一挑,长眉斜飞入鬓,“是什么?”

  池秋怡从白净的颈项上摘下一枚吊坠,仔细看来,是个椭圆形的澄碧玉石宝盒,不过半个掌心大小,格外精致玲珑,拧转开玉盖,里面静卧一粒五色丹丸,月光下,绮辉流泛。

  “是当世罕有的‘五彩沧璃露’。”傅意画不觉一震。

  池秋怡微笑:“这‘五彩沧璃露’乃我池门传家之宝,当今世上也不过五粒,拥有起死回生的灵效,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宝物,今日,我便将它赠送与你。”

  傅意画嘴角撩动:“这怎使得。”

  “有何使不得。”池秋怡不以为然,目中含情脉脉,“你是我选定的夫婿,日后我们便形如一体,不离不弃,望你能体会我一片用心,珍己慎用。”

  傅意画接过石玉宝盒,轻哂浅痕:“如此,傅某却之不恭了。”

  池秋怡抛来秋波,娇嗔不满,软软地偎入他怀中:“再过一个月,即到我们大婚之日,怎还这般生疏客套。”

  傅意画也不言语,纤长的左臂揽上她,目光凝着池面粼粼水波,欲深还浅,琢磨不定。

  颜红挽本是躲在西窗的帘子下读书,宝芽道今日天气好,也该出来晒晒太阳,一睨眸,恰好被帘隙强烈的阳光刺个正着,遂摇头,百般不愿。

  宝芽还不知道她,若非有个蕣华园,岂不得把自己活活憋死在屋里,好说歹说不成,便干脆夺过书,强拉着她出了阁。

  后院石桌前,颜红挽闲闲支腮,看着宝芽手牵一截丝线放纸鸢,迈着小步左跑右跑,但见那蝴蝶纸鸢越飞越高,衬着碧空白云,格外好看,宝芽脸蛋涨得通红,本是有意逗颜红挽欢喜,不料自己玩得忘乎所以,“噗咚”一下摔个马趴,再回首,颜红挽正拈着帕子笑。

  没多久,纸鸢挂到墙外的杨树上,宝芽只好跑出院外取,颜红挽则坐在树下啜了几口茶,不大一会儿,听到后门一阵聒噪,像是起了争执,她拧拧眉,起身上前。

  “宝芽,怎么了?”

  宝芽本正堵在门口,与那年轻少年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,见颜红挽来了,立即赶至身旁,指着对方骂:“这人好生没规矩,硬要往里闯!”

  颜红挽抬首,明媚的天光下,伫立着一抹秀逸挺拔的身影,蓝衣锦带,束发飞舞,那样的一双眼睛,清澈熠熠,还当是青空碧水,原是尘寰一切瀞华,都倒映在那湛冽如洗的明眸之中,浅色光辉萦绕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,朗朗华耀,美得炫目。

  看到颜红挽,他先是一愣,继而怔怔凝着她,眼神里藏着几分欢喜,几分紧张,又仿佛期盼已久,略略不知所措,被阳光一晃,目光如水似的柔和,睫毛低掩下来,几乎有些害羞了。

  他朝颜红挽颔首一礼,颜红挽点点头,未言。

  他又看向旁人,微微一笑:“原来你叫宝芽。”

  宝芽瘪着小嘴,见对方脸上毫无愠色,反倒没了底气:“是、是又怎样。”

  他故作一咳,双手负后,腰板挺得笔直,好似要长篇大论一般:“你家主子来了,正好替我评评理,我好心替你从树上摘了纸鸢,客客气气地还给你,怎料非但没得到一句谢言,还平白遭了你一记白眼,我欲问个明白,却说我私闯闺阁,不懂规矩礼数。”

  宝芽鼓起腮帮子,结结巴巴地讲:“这是我家夫人的居所,你、你一个陌生男子,怎么能随意进来,况且……是你自愿摘下纸鸢的……我又没有求你帮忙……”

  少年点点头,一本正经地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便把纸鸢重新挂回树上,让姑娘自己摘取,你看可好?”

  “你、你……”宝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,又气又急,原地一阵跺脚,满脸委屈地瞅向颜红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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